令氏自从拜了顾五婆子为师，简直是废寝忘食，连做笔的事也丢到了一边去，每日只与针钱作伴，诸事都不顾。
种婆每每对顾五婆子发泄心中不满，说她害得小主母茶饭不思，若是弄出病来，必不饶她。
还有就是，令氏不管做笔的事，只剩下小朵一个人忙活。
这丫头倒是忙活的有滋有味儿，每天天不亮便起身跟种公上山去砍毛竹，不光要砍竹子，还要薅草回来喂兔子。
直直忙活一个早上，匆匆扒拉几口饭进肚，便又坐在院子里削竹皮做笔杆子。
种公原先想随村里后生再去北地贩米，如今见家里忙成这样，便也无心再去经营，只帮忙小朵做事。
爷俩竟与令氏一般忙起来便废寝忘食，忙乱一天，小朵头一支笔终于做出来。
“好样的！朵儿！我瞧着比你娘做的细致，你瞧这笔尖儿多挺！”种公将毛笔举到跟前细细端详，大声笑道。
“公公，你说的我不信，我问娘去。”小朵从种公手里夺过笔来，跑进屋里拿与令氏瞧看。
令氏放下手中绣活，接过去瞧了两眼，摇头：“这笔不能使，你瞧瞧，笔杆子都是歪的，笔尖也参差不齐，虽说刷了浆看着笔挺，可经不起研墨，一研墨便看出弊病来，这叫屎壳郎滚屎球，外表光！这样可不行，娘虽不懂做生意，却也知道，这等货卖出去就等于砸自己的买卖！”
“这么差？”小朵接过毛笔来，有些灰心丧气，不开心。
令氏摸摸她的头，语重心长开口：“做事可不能单凭一时之勇，需要个长情，你若是没了兴趣，现在便可不做，早早歇手，还少些损失。”
“我不是一时之勇，我是真想做这买卖，天下不能总是这样，大强盗也说过，大军马上就要进京，到时候新皇登基，天下太平，这笔墨纸砚的生意必是好生意。”小朵正色道。
“好，朵儿有这样志气，娘也替你开心。那就再做一支来我瞧，记住削笔杆子的时候一定要用拐尺，比直了才行，束笔尖我那儿也有专门的用具，都是你外祖父留下来的，要比着放齐，一根杂乱的不许有才成。”令氏摸着她的脑袋嘱咐道。
小朵应着，走出屋子，拿起一根竹子继续做活。
种婆看不过去，自厨房端出一盘麻糕来，放到树下石桌上，招呼小朵：“朵儿呀，快来吃糕，你最爱吃的桂花味儿的，婆婆用的是种夫人给的那种桂花味儿的糖糕，分外香甜，吃过了再干。”
小朵哦哦应着，却只顾拿刀削竹皮，并不过来吃。
种婆撅起嘴，朝屋里瞪眼，又喊几声，不见小朵过来，生起气来，三步并两步奔过来，一把夺下她手中镰刀，恨恨道：“朵儿，咱不做了！什么大不了的生意！不过几支毛笔，婆婆依旧去种员外家洗衣挣钱与你当零花钱！卖几文钱的事，逼着孩子遭这个罪！”
小朵见种婆真发了怒，只得跟她过来，捏一块麻糕扔进嘴里，夸好吃。
又要伸手去捏，种婆拿块麻布巾走过来，心疼说道：“慢点，先擦擦手再吃，这一盘都是你的，不急。婆婆那边还削了几个甜梨，一并吃了，出去找有礼少爷玩罢了，我才刚瞧他们拿着笼子上了山，想是去抓蝈蝈了。”
小朵不与她争辩，只是应着。
种婆坐在一旁瞧着她吃糕，乐的眉开眼笑，怎么看也看不够的样式儿。
坐一会儿，却又起身去厨房，须臾出来，走过来，神神秘秘一笑，将出袖里藏着的一个果实塞到小朵手里，悄声笑道：“公公刚去田里摘的新鲜果子，连你娘我都没给，你先吃一个，听说味儿好，咱们这儿少见的果子。”
小朵接过果子，瞧那果子红里透白，却是可爱，拿在手里闻着便有一股香甜之气，便也勾起馋虫来，张嘴咬一口，一嘴的蜜汁，果然好吃的紧！
“婆婆，你吃一口。”小朵把果子递给种婆。
“傻子，婆婆牙口不好，咬不动，你吃。”种婆不肯吃。
小朵皱皱眉：“什么新鲜果子，我吃着一点不香甜，不信你尝尝。”
“啥？不香甜？明明刚摘回来的，闻着就好。”种婆上了当，把过她手里的果子啃了一口。
小朵拍手笑起来：“好不好吃，婆婆？”
种婆跌过来，原是小朵哄她吃一口的把戏，并非果子不香甜，笑的便盛，屈手指弹她了暴栗：“好个古怪精灵小丫头子！光会骗我这老婆子。”
两人正在说笑，只听外面敲门声儿。
小朵跑去开门，却是祖母种张氏。
种张氏见了她，展袖先拭干眼角的泪，方才拉着她的手，哑声问：“好孩子，你娘可在家？”
“祖母何事？进屋再说。”小朵牵着她的手，将她领进屋里来。
令氏见婆婆来了，忙下地来迎，招呼她上炕去坐，又命种婆倒茶。
种张氏不肯上炕，只在椅子上坐了，见顾五婆子在场，欲言又止。
顾五婆子是个精明之人，见状，指个理由出门去。
种张氏方才哭着开口：“三良媳妇儿，我这趟来是瞒着你公公过来的，那混帐东西又在家商量着治你的法子，我听着不好，故来告诉你一声，让你有个防备，别上了他们的当。”
令氏面色凝重下来，亲自将茶捧与她，低声问：“何事让婆婆如此心焦，却是媳妇子的错。”
“不说也罢，说不出口，你只小心便是，我来就是让你有个防备，也就是这两天的事儿。”种张氏道。
令氏见她不说，也不强问，神色凄楚，自袖里摸出钱袋来，放到桌子上，开口道：“婆婆，这是刚卖了两张绣花床单得来的二百钱，你留着花罢了。”
种张氏拭拭泪，连连摇头：“傻孩子！只要那死鬼不勒啃我，我哪能要你的钱！先前你非要把我与你的那十两银子还给我，我都死不肯收，倒稀罕你这几百钱！快收好了，你们孤儿寡母的有个收成不容易，朵儿还小，日子长着哩。”
种张氏这番话，倒把令氏的眼泪说下来，也禁不住，拿起帕子拭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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