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寒山去,花落人亡。
夜深之后,雨又渐渐密了,银针坠青瓦,叮咚有声,伴着一夜幽长的梦境,晓来清醒之后,却记不得梦中事物,这样的季节,就连公务缠身的毗昙都赖起了床,只在锦被中与洛伊缠绵,看她惺忪睡眼,看她脂粉不施却宛如青莲的容颜,看她凌乱柔软的三千青丝,看她纤细的美人骨,看得意醉神迷。
洛伊意识尚还模糊,睁眼瞧瞧毗昙,轻轻一笑,又闭了目,听着窗外的雨声便知外面的寒凉,但她却在他温暖的怀里,这样的感觉极其安稳,于是只像一只畏寒的小猫,蜷得一动不动。
俩人就这么相依一阵,洛伊才渐渐清醒了,再次睁眼时双眸澄明得也像蕴含了雨水,毗昙看着她眼中小小的那个自己,忍不住亲吻她蝶翅一般的乌睫,笑道:“我勤劳的不愿白拿人俸禄的夫人,今天怎么不早起了?”
“我一贯勤劳的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的夫君,今日怎么也赖起了床?”
“你竟然说我鸡狗不如?”毗昙瞪大了双眼,故作凶狠,伸出两只魔爪就要去挠洛伊的腰。
洛伊尖叫一声,跳下床去,一边笑着一边将外衣递给毗昙,俩人替彼此整理好衣襟,梳洗完毕,方才一同进宫。
刚刚才至仪门,却见月夜步伐如风地行来,毗昙立即去看洛伊,现在他一见月夜便觉焦躁,更在意的是洛伊的态度,他们之间的一个轻轻的对视,都能让毗昙烈火焚心。
“昨日在这儿见瘐信急步而去,今天又是月夜,看来果然是有什么事。”洛伊喃喃,她不是不知道毗昙的在意,但是对月夜,无法冷漠起来。
月夜看到毗昙与洛伊也是一愣,在两人身边停步,也没了客套,只是沉痛地说道:“一大早就听到消息,瘐信的夫人殁了。”
急风一卷,雨幕飘摇,天地之间苍茫一片。
——
瘐信雕塑一般地站在产房门外,听着刚刚出生的儿子哭声凄凉,看着侍女们鱼贯而入又鱼贯而出,听着桃芝夫人嘶心裂肺的哭声,看着岳父夏宗空洞的一双眼睛,两个男人相对默立,一样的呆滞。
新生命的诞生没有给这个家庭带来一丝欣喜,因为生他的母亲,尚来不及看他一眼,就撒手人寰。
就在昨日,瘐信进宫之前,还专程来夏宗府看望过英慕,她像知道自己会来似的,他来得虽然早,她也已经梳洗完毕,半靠在榻上等待了。她的目光一如往常般温柔如水,还有她的笑容,也一如往常般的婉转多情,当她面对他,总是这样,总是这样,而自己甚至从没有给过她一个由衷的笑脸,怎么,直到现在才发现,原来自己是这般绝情。
所以,连一声告别都没有的离去,就是对自己的惩罚吗?
如果,知道今天就将永别,至少会在离开的时候给她一个笑容,英慕,当我不得不放弃爱情,当我不得不屈服于利益,还好是你成为我的妻子。
他记得昨天临走之前,她拉着他的手,放在高高的腹部,她笑着说:“瘐信,我感觉孩子就在这两日就会出生呢,我感觉一定是个儿子,你若是得了闲,也替我们的儿子想个名字可好?”
他才入宫一柱香的时间,就得到消息,她已经开始了阵痛,于是他立即飞奔而来,她已经被送进了产房,薄薄的一扇门,将他们远远地隔开,他甚至能够清晰地听到她在门内的尖叫,但那时他甚至不觉得恐慌,他只是盼望着,希望着孩子能早些出生。
他怎么能预见这个等待是如此漫长,更不能预见整整一日等待的结局,竟然是她的香消玉殒。
记忆之中的她总是怯怯的,温柔的眉目,端庄有礼。
现在想来,原来两人之间的记忆竟然是如此单薄,无非是他在躲避,她在等待,所以,她才觉得累了,才要离开吗?但她就这么走了,岁月还如此漫长,这么稀薄的记忆,也许最终连一句话都留不下来。
“你真是个可怜的人,我真是个可恨的人。”瘐信忽然喃喃,终于落泪。
桃芝步伐凌乱的出来,怀中抱着刚刚出生的婴儿,见到瘐信怔怔落泪,夏宗茫然若失,不由更是哽咽难言,滚珠一般的眼泪打在新生婴儿粉红的肌肤上,孩子感染了大人的悲伤,又痛哭起来。
“里面已经收拾妥当了,瘐信,你去见见她吧,去吧,见见她最后的……”桃芝夫人泣不成声。
最后的,这一眼,真的是生死离别了。
她静静地躺在那里,眉目依然如画,就像是沉到了梦境之中,梦一定是好梦,因为她的唇角带着笑容,这是他最熟悉的神情,属于她的。
“你这个可怜的人,这么凄凉的离开了,还觉得是幸福的么?”瘐信蹲下身去,轻轻抚摸着她柔软的发顶,带着微微的湿润,那是她的汗渍,深深地浸入了他的掌心:“你为何要遇到了我,为何要遇到这样的人生,英慕,我们都错了,你不该等待,我也不该逃避,可是这么浅显的道理,我却想了这么久。”
“我想,你一定不想听我说对不起,我对你的歉疚,也不是这三个字就能道尽,但是英慕,你想听的,我终是给不了你,我是个愚笨的人,爱慕只有一次,学会了,却无法学会再爱。所以,你应该恨我,对我哭闹,将冷茶泼在我的脸上,让我不得安宁,这么闹我一世,而不是这么凄凉地离去,你那么疼爱的儿子,你还一眼未曾见过,你怎么能可怜到这个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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