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琴声未老,风沙已摧人。
一盏豆灯,跳跃在毗昙幽深的眸中,没有半分暖意,银白的一粒药丸,颤颤于他的掌心,送药之人刚刚离去,他却没有办法跟踪,找出让他恨得咬牙的那个鬼魅一般的丫头,他记得她的话,一旦蜡封破裂,一刻之内不服解药,便会自发溶解,虽然近几年他都在尝试解毒,不过也明白,这毒药是伽倻人擅长的蛊毒,若非施毒者,旁人极其难解。
另外他也清楚,手中的这粒药丸既可解旧毒,也含有新毒,因此服下之后才会有中毒之症,新毒一旦入体,便会在血液之中潜伏一年,来年必须指靠解药,如此循还反复,就算自己跟踪那人,恐怕也不能逼丫头交出解药来。
已经是第三年了,丫头没再出现,也没有逼迫他做任何事,可是他的心情却越来越沉重不解,对方越是如此按兵不动,越说明正在酝酿的阴谋极其深遂,并且隐藏在后的主使是谁,依然没有一丝痕迹可寻。
心有不甘,却无可奈何,毗昙最终服下了解药。
今夜他已经交待了洛伊,要处理公务,宿在上房,因为一年总有些时日会如此,洛伊也没有生疑,她怎么也想不到毗昙常受这寒毒折磨,并且只能独自一人挺过煎熬,上房人多眼杂,毗昙惟恐别人发现,次次都是独自在书房中苦忍。
寒凉入喉,刺痛渐生,他发出一声闷哼,揪着衣襟匍匐案上,“啪”的一声,一端砚台打在地上碎裂,是他不小心碰落,但这时的毗昙,却完全没有察觉。
极度深寒在他的体内狂乱的窜动,似乎化成根根尖刺,在体内渐渐收紧,耳旁轰鸣,让他听不到任何声响,冷,让他的一双乌眸散发出无望的白光,痛,在他的体内狂轰乱炸,他紧紧地咬着牙,这一晚,必须独自忍耐过去。
不能留在梅园,不能让旁人发现,只有待在书房,只有这里,不会有旁人入内搔扰。
但是他忘记了一个人。
门外的柳奴听到砚台坠地的脆响,拿不准这是不是就是远瑛所说的时机,毗昙性子极其狠厉,她平时不敢接近,但远瑛既说今晚是个好时机,想必是公主殿下的指示,她不想白白放弃,壮着胆子,敲了两下门框,低声喊道:“大人,您可是摔碎了茶碗?”
毗昙这会儿子只觉得眼前飞荧乱舞,耳畔轰鸣嘈杂,疼痛已经让他失去了大半知觉,根本没听清柳奴的声音,就算听到了,想必也没有办法回应,疼痛已经窜上了他的咽喉,一张口,便只能发出低吟。
门内的沉静让柳奴突然兴奋,她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毗昙没有因为她的询问发怒,说明果然发生了一些什么,胆子更壮,再说了一句:“大人,奴婢进来了。”
轻轻推开沉重的雕花菱门,柳奴深吸一口气,往内一瞧,见灯影如豆,一个黑夜匍匐在案上,发髻上插着的乌金簪,在黯淡的光影下散发出冷洌的光芒,柳奴没想到屋内是这番情境,心中孤疑,直近装作紧张地询问:“大人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
这句话说在毗昙的耳边,倒是穿透了轰鸣,疼痛让毗昙神思浑沌,下意识地一把抓住柳奴的手臂,一声低吼,抬眸怒视。
柳奴只觉臂上一紧,便觉毗昙的手掌寒冷如铁,再一对上毗昙的双眸,吓得短叫一声,下意识地就想挣扎逃脱。
一双原本浩瀚如星空的乌眸,此时被冰封一般,竟然是惨白晶莹。
柳奴一退,却将毗昙整个人从椅子里带动摔倒。
这个时候,新罗第一剑客,没有丝毫战斗力。
被毗昙的样子吓了一跳的柳奴极快地镇定了下来,她扶起毗昙,让他靠在怀里,一声声地询问:“大人这是怎么了,觉得哪里不舒服,这样不行,奴婢立即前往梅园告诉夫人。”就要出去,其实心中也在犹豫,是不是应该告诉洛伊,不过眼瞧着男主子这副样子,通知女主人该是奴婢的正常反应。
却被毗昙狠狠地抓住手臂,砚台的碎片扎在毗昙的掌心,让他略略清醒,他阻止了柳奴,才开口却是阵阵呻吟,他不得不紧蜷着身子,倚靠在柳奴的肩上,喘息了好一阵,才断断续续挤出一句话来:“不要告诉任何人。”
“可是大人,您这样子该怎生是好。”柳奴不敢正视毗昙的惨白而诡异的眸色,她觉得声音在发抖,还有就是怀内这具身体有如寒冰凿成,颤抖不停,连带着她也觉得遍体生寒。她听到耳畔再次传来一阵极为痛苦的低吟,夹杂着湍急的呼吸声,隔了半响才传出一句——
“我没事,不要告诉任何人。”
然后柳奴感觉到怀中一沉,她甚至以为毗昙就这么死去,但她看到他闭紧了眼,紧咬着牙,血脉在苍白的面色下涨出青紫,他的眉心猛烈地颤动着,极难想象是一种什么样的疼痛正在折磨着他,她颤抖着手抚摸他的额头,触指一片寒凉,却是湿汗密布,她看到他紧紧拽着衣襟,指骨已经变得青紫,仿若即将要撑破手背的皮肤刺露出来,她不由自主地覆掌上去。
从未试过与谁如此亲密的相偎相坐,想不到如今她的仇人,就在她的怀里。
她感觉怀中的身体越来越冷,便更紧了紧臂膀,她想也许她应该生起一个炭炉,最起码也要拿来一床锦被,可是她的手一直被毗昙左手紧拽着,让她无法移动半分,他掌心的血迹,染红了她的掌心,让她突然觉得炙烫入骨,她垂眸,开始细细打量眼前这张有如刀斧凿就的面孔,虽然此时极其痛楚,但忽然亲切了,不像往常的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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