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初醒方恨晚,走投无路难回头。
乙祭才入飞鹰台时,方还能镇定自若,他对于自己的警慎还是十分有把握的,并不相信毗昙手中会握有什么实据,不过当他在无窗无光幽黑的暗狱里被困了几日之后,渐渐地惊慌起来,并没有人来问过他什么,也没有人对他动刑,飞鹰台似乎并没有传说中的那般可怕,可不见天日的时光尤其难挨,石壁上的一盏火光,在黑暗之中是唯一的亮色,却如同一只凶狠的兽眼,不紧不慢地逼视着,威胁着,让乙祭躲避不开。
忐忑与慌乱慢慢地蚕食着乙祭的冷静,他忽然意识到,若是德曼要对他动手,也许并不需要什么所谓的实据,而对于掌握着司量部的毗昙来说,要制造出让臣民们信以为真的实据并非难事。
乙祭陷入了巨大的绝望之中。
“我要见兴国公。”
当狱卒第十四次给他送来略带着霉味的食物时,乙祭总算是低哑着声音恳求。
事情比他想像得还有要顺畅,狱卒甚至不需要请示,便将他带出了暗狱,乙祭意识到毗昙是在等自己崩溃,他有些后悔,却说不清是后悔着这么快开口,还是后悔着不早些开口,这是一个傍晚,赤焰一般的红霞铺展在遥远的天边,炫丽明亮的华丽刺激得乙祭猛然闭目,视线中的暗红好不容易才消散,他小心翼翼地再次睁开了眼睛,深深地呼吸着炙热却清醒的空气,他看见自己的双手泛着不正常的苍白,忽然悲从心来。
营营禄禄半世,将至风烛残年,原本奢望着有场巨大的荣华,如今看来却是渺茫了。
已经过了这么多天,毗昙甚至对他不闻不问,说明着外面的局势对他极其不利,似乎没有什么人能救他,那些言官救不了他,门生们也救不了他,还有那些曾经依靠着他谋利的小贵族,说不定巴不得与他画清界限。
唯一让他庆幸的是,他的子孙已经如同安排好的那样离开了新罗,靠着这些年积累的财富,至少可保他们在大唐繁华安稳,富余渡日。
想到这里乙祭有了些底气,就算是要死,也不能认罪,至少得保留着一世清名。
穿过一个小小的院落,他被带进了刑室,与暗狱相比,这里要明亮得多,明亮得可以清晰地看见那些血肉模糊的身体,狰狞可怖的面容。
“乙祭公!”
一声凄厉地惨叫,在一片呻吟声中尤其突出。
刑室里响起一片铁镣擦地的声音,披头散发地人匍匐着往甬道上的乙祭靠近,当然,他们最终被木栅阻拦。
“乙祭公,你跟兴国公求求情,求他放了我们吧,我们该说的都说了呀。”
“乙祭公,事到如今您早些认罪吧,飞鹰台真不是人待的地!”
“乙祭公,我们可都是听您的命令行事呀,您可不能置我们于不顾。”
乙祭的步伐踉跄起来,他认出了这些人,有他的门生,有与他合作的小贵族,也有他曾经信任的管事。
一切都完了,原来猎手一早就已经就位,只等着这一天。
再怎么警慎也会有漏洞,再说受贪欲遮蔽的眼睛,又怎么能看清形势?其实女王早已经看清了乙祭的面目,不过她一直在隐忍,贪污敛财还没有触及女王的底限,可这一次,乙祭彻底亲手断绝了退路。
毗昙将厚厚一沓认罪状逐一向乙祭展示,优雅闲适地旁观着乙祭涨青的面孔。
“兴国公休想让老夫认罪。”乙祭恼羞成怒,愤恨从肿涨浑浊的眼睛里倾泻而出。
“你认为本公还需要你认罪?”毗昙弯起唇角,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乙祭。
这一瞬间,乙祭似乎看到了另一张倾国倾城的面孔。
果然是母子,一模一样的狠戾与冷酷,美室的时代是已经结束了,只他没有想到的是,他最终还是折在了美室儿子的手里。
“你可是将老夫定罪,可是朝臣们与百姓们都不会相信,众口悠悠,历史必将会还老夫一个清白。”事到如今,乙祭犹自不服。
毗昙仰天大笑,持续了好一阵,眼睛又清亮了几分:“你真能确定?”
“老夫对王室半世效忠、丹心赤忱、百姓与朝臣都不会受你们蒙蔽。”乙祭颤抖着手指,泄露了他心底的恐惧,其实他是害怕的,不仅是怕身首异处,更怕的是身败名裂。
真够恬不知耻,但是毗昙却不欲再与乙祭多说,罪证确凿之下,他的那张认罪书已经无足轻重了,再说乙祭一定要执迷不悟,毗昙乐见其成,他甩袖往仁康殿去,他知道从这个傍晚开始,乙祭再也不是新罗的上大等。
女王并不需要细看那一摞认罪书,极快地就有了决定,口诉谕旨,令毗昙手书:“乙祭身居新罗之上大等,却屡犯国法,行贪贿之罪,更有暗助贵族强取豪夺,以权谋私,私贩盐铁,损国之利益,实乃罪恶昭着,必将严惩才能平滔滔民怨,正国纲律法。”
“但孤念其乃先王之师,有辅佐之功,又至风烛残年,特恕其死罪,削角干之爵,除和白之职,连其三族贬为官奴,流放至罪民岛服役,遇赦不免。”
当女王说到恕其死罪时,毗昙略略顿笔,几不可见地一掀剑眉,可转瞬就明白了女王并非心软,相反是对乙祭万分厌恶,暂且留他一条老命,等到将他逃往大唐的子孙一网打尽,尽数斩杀后,还得将这么一个好消息与乙祭共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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