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通判受了训斥，颇有些灰头土脸的样子。
心里原本有件事要说，却是嗫嚅着不敢说出口来。
“黄大人还有何事？”李文进瞥见黄通判的样子，便是不耐烦道：“若无事就赶紧出去做好手头的公事，若有事也是赶紧说出来。”
“是，大人。”
黄通判将心一横，抱拳沉声道：“周经历有一件事，提前和我打了招呼请求，我想他所请之事无关要紧，是以前来和大人禀报商议。”
周经历名周冠，年约五十，是府经历司的经历，正八品官职。
这样的小官在府衙里根本毫无存在感，经历司掌往来文移之事，也掌衙署内部杂务，是辅佐知府公文往来和各种杂务的佐杂官职。
但府衙之中，掌杂务的肯定是知府大人带在身边的亲族家人，比如现在替李文进掌杂务的是他的同袍兄弟，人称府衙二爷。
掌文移往来的有书启师爷，重金聘请的幕僚，专掌奏疏，公文，八行书信等事。
经历司无公可办，就是佐杂闲曹。
不过提起此人来，李文进却是印象颇深，当下冷笑一声，说道：“就是那个一百五十两银子卖了亲闺女的周老抠？衙门里用过的纸都叫他一个人收了去卖钱，鹌鹑嗉里寻豌豆，鹭鸶腿上割精肉，蚊子腹里刳指油的主。我早就想寻机会弹劾他，坏我常德府的名声，岂能容他？他居然还敢凑上来寻事，真真是有趣的很了。”
这周冠名声确实极差，贡生出身，其实没念过几本书，原本就是士林中异类，行事又没有章法，太过贪婪无耻，所以名声就臭不过可闻了。
黄通判讪讪道：“周经历说其长女出嫁时没打听明白，不知道对方家里是病痨鬼要冲喜，不然哪能害自家亲闺女……”
李文进呵呵一笑，说道：“他那是黑眼珠见不得白银子，一听说有银子哪去管那些闲杂事，只知道对方家底厚实，也是读书人家，聘礼又厚……他到底何事，你赶紧说来听听。”
“大人明鉴……”黄通判赶紧道：“周冠有两个闺女，长相都是极俊俏的，从小也都跟着周冠读书识字，嗯，性格也是贤惠的很……周冠同下官说，按道理礼部今年就该给荣王殿下挑王妃了，没有意外的话就是在咱们常德的佐杂官或副千户以下的武官家里挑选，周冠的小闺女年方十五，模样学识性子都是极好的，他想恳请大人，若礼部派人过来挑王妃，一定要请大人替他美言几句……”
李文进听了，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半响过后，李文进才笑道：“亏他想的出来，他可是偷偷将家小接到府衙来住，本官可是瞧过。他那二闺女脸若银盆，大眼肤白，底子还算不错，身子却胖的快成个球了！这般模样若是入选成王妃，常德府成了笑话，荣王府怕也是要被人给笑话死……”
话说至此，李文进突然闭了嘴，两眼露出精光。
其并不急着出声，而是用手指在桌上笃笃敲响着。
黄通判熟悉这位上司，李文进考虑事情的时候就是这样的作派。
半响过后，李文进才淡淡的道：“你告诉周冠，他的想头也不是没有可能，但是一，他的那小闺女要瘦上一些，我不管他用什么法子，太胖了，我和礼部官员不好说话。二，我知道他闺女大字不识几个，本朝挑后妃王妃有一定之规，最好是识字，名声也要好，这两宗你叫他小心行事，莫要弄的太过份，本府替他说话，他若是弄砸了，到时候我定饶不了他！其余之事，我会替他设法的，叫他莫要对外吹嘘，小心些。”
“是，是！”黄通判赶紧躬身答应着，陪笑道：“大人事事替下属考虑，下官等有大人这样的上官，也是下官们的福份。”
李文进当然不会被这种拙劣的马屁所打动，不过还是哈哈笑了几声，端茶令黄通判退了下去。
“东翁是打算干涉荣王府选妃之事？”孟长乐一直没有出声，这时才有些疑惑的问道：“王妃人选，其实不太要紧，不值得花费力气。”
“舜卿兄说的是。”李文进笑道：“相较而言这只是小事，不过周冠名声极差，其身为后妃之选后对王府只会扯后腿，却不能如赵家一样对荣王帮助极大。从赵显，赵元等人的表现来看，后妃一族对王府也是至关重要。咱们可万不能再叫王府挑一门不错的亲事了，武官不成，就在佐杂里挑个较差的，不能成其助力，甚至形同牵扯才是最好。嗯，这只是一件小事，顺手就办了，反正礼部来人总要咨会地方官员的意思，到时候我将周冠之女荐上去便是。”
李文进说的当然也不止这么简单，他内心对荣王府其实充满忌惮，对荣王本人更是隐隐有些畏惧。
不管怎样，身为文官是潜意识便畏惧杀伐果决的武夫，越畏惧便越是要打压。
而一个杀伐果决的亲王，手握重兵，更是令李文进感觉坐卧不安。
所以判定荣王必反，只是一种文官特有的反感和心理防御，荣王是不是真的要反并不要紧，反正李文进感觉到威胁，就足以成为他限制和打压荣王的理由。
况且现在限制亲藩是文官中的主流思潮，做这样的事只会给李文进这个清流党人加分，何乐而不为？
“东翁所虑极是。”孟长乐也没怎么把眼前这事放在心上，不过是限制荣王再次和武官结亲，给他塞个不怎么好的后妃，这种事文官做的多了，就象当今的裕王殿下，皇帝长子，裕王府里就塞满了佐杂小官甚至是商人之女，二龙不相见之后，文官们也不待见皇子，裕王府和景王府的王府俸禄一样被克扣，找谁说理去？
找皇帝爸爸吗？
还是省省吧！
大明的文官虽不似前宋宰相那样公然说要废立皇帝，对宫中府中之事宰相都能干涉，但文官们抱团使起坏来，就算皇子也得捏着鼻子忍了。
算计一个远在常德的普通亲藩，算得甚事？
就是件不起眼的小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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