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耀七年的秋天,天气仍延续着夏日的热度。
宋遥回府之时,已是大汗淋漓。他把缰线往仆从手里一扔,对迎上来的侍女道:“取冰来。”
散发着寒气的莹白冰块很快从冰窖内取来,置于银盘之中。丝丝缕缕的白雾四下飘散,终于让宋遥感到一丝凉爽。
更衣后,宋遥刚摇着扇子坐下,便有侍童呈上拜帖,却是中书侍郎程谨。
程谨是显德十八年的进士,在皇帝还是太子时便受到赏识,去岁以中书侍郎加授同平章事拜相。宰臣之中,以宋遥和程谨最为年轻,关系也较其他人密切。或者说正因宋遥不遗余力的举荐,程谨才能得到皇帝青眼。
“慎之。”宋遥一边口呼程谨的字一边热情的出迎。
“宋阁老。”程谨拘束的一揖。
“说了多少次了,私底下不用这么客气。”宋遥豪爽的拍拍他的肩,“来,里面说。”
宾主坐定,宋遥才摇着扇子问:“慎之,你专程过来,是有什么事吧?”
程谨并未马上开口,而是小心斟酌着词句:“慎之此来,是为陛下后宫之事。”
“后宫?”
“按理陛下内庭,你我身为外臣不当过问,但某以为,近来后宫已足以影响外朝,是以颇有疑虑。”
“你指的是……”
“听闻贵妃沈氏张扬跋扈,近来更是变本加厉,数次无礼顶撞皇后。如此上下相悖,陛下却不以为意,一力袒护沈氏。长此以往,非国家之福。”程谨忧心仲仲,“陛下纳韩充容时,某曾为此忧虑,怕陛下惑于美色。可现在看来,韩充容倒是小事,沈贵妃才是症结。此人毫无德行,绝不可母仪天下。”
宋遥一边听程谨诉说自己的担忧,一边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扇子,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慎之,我从潜邸时期就跟随陛下,深知陛下绝非糊涂昏庸之人。我想你过虑了。”
“可是……”程谨还想说什么,宋遥已经抬手制止了他,并且说:“慎之,宫闱之事,我们外臣还是不要私下谈论的好。我相信陛下能够妥善处理。”
程谨怀疑的看着宋遥,但宋遥显然没有继续讨论的意思,而是道:“慎之既然来了,不如在舍下用饭吧?”
“不了,”程谨起身,“拙荆还在家等候。程某告辞。”
程谨急匆匆的走了,宋遥摇着扇,哑然失笑。他觉得程谨还是太急太嫩了些,竟不能体会皇帝的用意。念及此处,他不免起身走到廊下,志得意满的观望庭中景色。众多朝臣中,只有他宋遥总能准确无误的体会皇帝的心思,所以他才能成为皇帝最为倚重的左膀右臂。
想到程谨,他不免发笑。枉自己如此看重他,想不到他竟看不穿其中奥妙:皇帝若是真的喜欢沈氏,岂会任沈氏如此嚣张以致在后宫树敌无数?与程谨的看法不同,他认为从不显山露水的充容韩氏才是真正的隐忧。仅仅皇帝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纳她这一点就足以让人心惊。一念及韩氏,宋遥的脸色渐渐冷峻,得找机会向皇帝进言才是。
宋遥结束与程谨的会面之时,宫中也正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大事。
贵妃沈氏近来觉得胸闷气短,连日求医也不见效验。后来优莲无意中说,别不是撞了什么邪吧?说者无意,听者却是有心。沈贵妃觉得定是宫中有人作法诅咒自己,这病才一直不见好。
皇帝来探病时,沈贵妃哭哭啼啼,要求搜查宫中上下,是否有人行巫邪之术。
皇帝言谈之间显然认为并无必要,但沈贵妃哭得梨花带雨,又不好严辞拒绝,再加上优莲进言,说宫中向来安泰,想来也搜不出什么东西来,但好歹能医了贵妃心病。皇帝认为有理,便由着沈贵妃折腾了。
内侍宫女在宫中大肆搜索,闹得宫中鸡飞狗跳。皇后怒不可遏,向皇帝陈词,认为如此生事,简直莫名其妙。皇帝却只是敷衍了两句,任由着贵妃任性妄为。皇后伤心至极,拂袖而去。
不想沈贵妃越闹越厉害。过了几天,她殿中宫女来到皇后处,竟要求搜索皇后殿阁。国朝历代皇后,何曾有人受过如此羞辱?皇后气得浑身发抖,指令宫人闭锁门户,决不让贵妃的人进入皇后殿。
双方闹得不可开交,最后有人去禀报了皇帝。皇帝多日未曾踏足中宫,此时来了出只说了一句话:“皇后若心中无鬼,便搜上一搜又有何妨?”
贵妃的宫女们如得敕旨,强行冲破皇后殿宫人的防线,在皇后殿中胡乱翻捡。
刚听到皇帝的话,皇后羞愤至极,然随着时间过去,她倒收起了愤怒伤心的表情。也许是因为皇帝连月来的冷淡,也许是因他此时的绝情,皇后挺直了身子,走到皇帝面前,直视他的眼睛,安静问:“莫非陛下疑心妾加害贵妃?”
皇帝依然温和:“朕对后宫向来一视同仁。朕还是那句话,只要皇后心中无鬼,又何惧搜查?”
皇后定定看着皇帝,第一次发现他的面容竟让自己有些陌生。他的容貌分明还是同一个人,可当年那个温柔和善的晋王却去了哪里?她忽然想明白了,所谓搜查根本是皇帝有心之举。是为了沈贵妃铺路么?皇后苦笑,迎新弃旧,原来这就是所谓的结发夫妻。
她微笑着,眼中却止不住的流出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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