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空悬, 仿若玉盘一般皎洁圆润。
这样的月色总会让萧氏想起那一年的纳妃之礼。那夜也是这样的满月, 晴空上冰轮涌现, 连殿前石阶也在圆月映照下泛起淡淡的辉光。
太子纳妃是极为隆重的仪式。今上即位以来天下太平, 自然较往日更为盛大。灯火通明如昼,礼乐声响彻云霄, 盛妆的宫人们捧着各式仪仗有序出入殿阁。若不是入宫前太子妃的本家特意请了教习传授了宫中事务, 萧氏只怕自己立时便会在这盛景之前露出怯意。
“依国朝仪制, 太子纳妃当着衮冕……”嘉礼的仪式繁琐, 为免紧张之下出现差错, 萧氏不断的回忆着入宫前女师的教导。
太子妃乃是未来的国母,其重要性不言而喻。是以萧氏虽出自名门、幼受庭训,女师仍不敢有丝毫大意,细细的为她讲解过宫中礼仪:“冕上垂珠九旒,皆为白玉。以组为缨,色如其绶。青纩充耳,犀簪为导。玄衣纁裳,上有九章纹饰……”
萧氏曾试图从女师的叙述中描摹太子的模样。可惜她与太子李崇讯虽是中表之亲,却从未有缘相见。而女师虽熟知国朝服制, 对东宫的外貌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萧氏想像得出太子冕服上的每一条细小的纹饰,可穿着这样服饰的人却总是面目模糊。
直到这日宫中嘉礼,她才终于得见太子——她的夫婿、国之储贰。
那日宫女们在礼乐声里轮翻转动着锦毡。她头上插戴饰花九树, 面贴花钿、圆靥, 身着青色褕翟, 在宫人的搀扶下, 从一块块五色毡毯上踩过,缓步进入殿阁。掩面的团扇轻似鲛绡,遮挡住了旁人的视线,但又足以让她看清太子的模样。
彼时东宫风华正茂,容颜清俊而干净。他的神情略显腼腆,嘴角却微微上扬,仿佛总带着笑意。似乎察觉到她的打量,太子微微侧头向她。他身上所着衮冕与女师的描述分毫不差。转头之时,冕上的白玉垂珠轻轻前后晃动,于烛火下闪动着温润光泽,在他光洁的额头上投下一片摇曳的暗影。
她陡然与太子目光相撞,不由脸颊发热,匆忙垂下头去。她如此慌张,未曾留意在她低头的瞬间,东宫眼中闪过一抹黯然。
纳妃礼直至夜深才算完成。殿阁中新婚夫妇默然对坐,良久才由太子开口打破沉默:“表妹。”
萧氏有些茫然,半晌才低低应了一声:“殿下有何吩咐?”
他们本是中表之亲,这样的称呼并不算错,可他们毕竟已成了夫妇,这样的称呼未免略显疏离。
太子未曾马上答言,而是踟蹰了一阵才用温和的语气道:“宫中礼节繁琐,表妹初入内宫,想必疲于应付,今日且先休息,我自去别殿安睡。若有需要之处,只管吩咐此处宫人。”
萧氏微觉诧异,新婚之夜便分室而眠,似乎不大妥当。可她甫入宫廷,不敢多言,只得唯唯诺诺的送走了他。之后她命宫人替她卸去钗环、更换衣衫。
洗去面上重重脂粉,取下头上繁琐的的饰花,脱下身上沉重的礼服,萧氏终于除去束缚,浑身轻松。 宫人们又捧来梳妆之物替她晚妆,她也借着这机会与她们闲话几句,也好打听一下宫中的情况。
“殿下是极体贴和善的人,”因她态度亲切,宫女们也渐渐少了拘束,顺畅的打开了话匣,“当日德妃病重,殿下每日侍疾,亲奉汤药,宫中无不交口称赞。”
“我也听说殿下事母至孝。”萧氏微笑答言。
德妃与她同出自兰陵萧氏,既是她的姑母,也是太子的生母,可惜几年前已经故去,未曾见到今日的喜事。
不多时她梳妆已毕,自铜镜前起身,忽的瞥见一轮冰月透过半开的窗栊照进殿内。国朝昏礼多在夜间,往往进行到深夜。太子大婚亦是如此。此时礼乐已收,四下俱静;重重宫殿也都渐趋黯淡,只有星点灯火闪烁。嘉礼上珠绕翠围,如今也只余了一片清寂。偏生那冷月宫墙之间,不知谁用琵琶,断断续续的弹着《绿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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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美人轻拨着怀中的琵琶。自从与太子的私情泄露,她便被软禁于此。皇帝震怒,自然无人敢前来探望,更无人将外间的事务告知于她。铁窗残烛,她唯有以随身携带的琵琶,弹起最擅长的《绿腰》,消磨这漫漫长夜。
可这一夜却有所不同。入夜不久,便听门外落锁,接着三名内官鱼贯而入。当先一人她并不陌生,正是贤妃身旁大得信用的王顺恩。
昔日她常出入贤妃殿中,与王顺恩也算熟识。见王顺恩向她行礼,她也放下琵琶还礼。抬头时瞥了一眼王顺恩身后的内官,苦笑一声,不待王顺恩说话,已先开了口:“这是陛下要处置我了?”
王顺恩微微垂目:“至尊还未正式下令,但恐怕……美人心里得有个准备……”他停顿片刻,才抬起头,略带歉意的续道:“贤妃虽有心相救,奈何至尊震怒,又是亲自过问此事,便是贤妃也无能为力。贤妃特意安排奴婢前来,一来为未能帮上美人致歉;二来若还有未了的心愿,也可先交待了奴婢。只要贤妃能做到,必不会推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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